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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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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

潮瀾河占地極大, 方圓千裏都是它的轄區,涉密也多,其中, 神主殿, 祭司殿乃至最為神秘的深潭都各有各的人守著, 時值隆冬, 雪一場接一場地下,這千裏地域早在十幾日前就成了名副其實的“雪域”。

找起界壁來尤為不容易。

混進祭司殿的五世家精英晝夜不休尋找,也才鎖定了一條“疑似界壁”。

楚明姣在冰雪殿休息了兩個時辰,一掃疲憊, 振作精神沒敢耽擱就去看了這條疑似界壁。

上次她找界壁,前前後後也花了十幾天, 還趁搗亂發洩的由頭將所有的秘境與小世界都搜了一遍,最後鎖定藏書閣,一是因為那地方比較特殊, 時時有人看守,二是所有被她懷疑的地點裏, 那裏的靈氣漣漪動蕩最大。

宋玢和楚明姣在祭司殿側殿裏悄摸摸碰頭。

宋玢朝西邊努努嘴,也只有這個時候,語調才稍微不顯得那樣吊兒郎當的輕浮:“這一條,加上你們出去那條,就兩條了,再找出個兩三條,一個晚上的時間,撤離也足夠了。”

“話說, 這東西怎麽確認真假?”

楚明姣言簡意賅:“炸開,看裏面有沒有路。”

宋玢不由嘖了聲:“就是說我們現在不能輕舉妄動……”

他話題突兀拐了個彎:“你這是才從冰雪殿出來?江承函那裏, 究竟怎麽說啊?”

“沒說法,我不敢太明顯地提這件事。”楚明姣眼神閃爍了兩下,頓了頓,又接著說:“不過他應該都知道,潮瀾河平時和鐵桶一樣,現在巡邏的神使少了一半不止,我們的部署如此順利,大概也有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緣故。”

宋玢早就想說這句話了。

“那這就是默許了啊,這是默許了吧?”他盯著香爐裏升起的青煙,聲音壓低:“其實這事,只要他默許,都不用幫我們,只要不出手阻止,我們就已經算成功一半了。”

問題是,誰敢捅破這層窗戶紙呢。

“如果他是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那這是好事,如果不是呢,如果是因為神力被深潭完全牽制住,分不開心神探查別的情況,又恰好被我們鉆了大祭司倒臺的空子,我這時候跑過去叭叭把我們的計劃全部說一遍,這不是傻的嗎。”

楚明姣提醒:“凡事別往好了想,做好最壞打算。”

“我知道,我就和你們說一說。”宋玢跟著她往外走,要一起去那疑似界壁的地方,往外一走,冷風倒灌,他拎著大氅抖了抖:“那你有沒有想過,掰著手指算日子,我們也就只有十七天了,江承函這邊不攻破,神主殿的撤離令下不來,靠五大世家一一通知——總有人只信神主。”

到時候,亂得更厲害。

“想過。”楚明姣低頭快步走進風雪中,聲音被拉得悠長:“神諭,我來寫,讓江承函敲章。”

饒是早就習慣了她各種膽大包天的言論和行為,在這一剎那,宋玢也禁不住怔住,而後嗆咳一下。

“什麽你寫——怎麽就你來寫了,你知道神諭是什麽嗎你就寫。”他連連搖頭:“再緊急的事也得有個章程,你別亂來啊。”

楚明姣抿了抿唇,臉上寫滿了懨懨的不高興。

宋玢說的,她怎麽會不知道,可問題是,還有別的辦法嗎?

十七天,連鋌而走險都來不及,還計較什麽章程。

很快到了西邊,那是一座陡峭的雪山,奇異的是,山腳和山腰還依稀點綴著點綠色,山巔卻全白了,遠遠看過去,像體型巨大的人披了件漸變色的衣裳,有種別樣的韻致。

一個潛進來的楚家人上前,對楚明姣耳語:“殿下,山腰上那座木屋有古怪,我們去探查過,裏面什麽也沒有,風吹起來搖搖欲墜。一問祭司殿的其他人,說是早年一個神令使執事修的,不為住,只為閑暇時聽雨賞雪悟道,我們反覆對比,發現有時候,這裏的靈氣漣漪動蕩幅度比別處都大。”

楚明姣點頭,蹲下身,手掌貼到泥土層上,閉目靜靜感受,不一會,又跑到另一座山頭感受,反覆對比。

如今這樣的天氣,土都成了凍土,冰冷滲透到肌膚裏層去,不到一會,手掌邊緣就泛出了紅。良久,她起身,朝宋玢和其他人點了下頭:“確實不大一樣,應該就是這兒了。”

她用幹凈的帕子仔細擦了擦手掌,拍了下為首那人的肩,溫聲囑咐:“將這兒保護起來,看緊點,有什麽異常,第一時間告訴我。”

為首那人嚴肅地點頭。

這時候,宋玢的聯絡玉簡亮起了靈光,他摸出來一看,上面赫然顯示是楚南潯,不由得嘀咕一聲:“奇怪,你哥哥明知道你也在潮瀾河,居然先聯系的我。”

楚明姣面上不顯,一顆心卻幾乎不受控制沈了下去。

宋玢點開玉簡:“怎麽了南潯哥。”

誰知楚南潯那邊問的第一句就是:“明姣在不在你旁邊?”

這讓宋玢不知道怎麽答了,他看著楚明姣搖頭警告的動作,深感棘手地“啊”了一聲。

楚南潯於是懂了。

楚明姣幹脆接過宋玢的玉簡,直截了當地說:“我在這裏,哥,你有什麽事情直說吧,別試探來試探去的了。”

她一連串動作倒是毫不拖泥帶水,只是捏著玉簡的力度不輕,透明的指甲繃出青紅色來。

楚南潯那邊很是沈默了一段時間,半晌,壓著聲線開口:

“蘇韞玉那邊剛傳來消息,神諭,四十八仙門即日閉門不出,凡為山海界世家之請求,一律不應。”

宋玢神色肉眼可見地凝重下來,大冬天的,他搖著手裏的扇子,下意識去看楚明姣。

還真是。

說什麽來什麽啊。

楚南潯話音落下後,楚明姣的食指顫了下,閉了閉眼,又整個人在原地定了定,再出聲時,發現自己聲音啞了,她摁了摁直冒酸氣的喉嚨,道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玉簡的光黯淡下去。

宋玢不動聲色去打量她的狀態,一時間腦子裏也亂了,或許是這幾天他們的行動太順利,導致突生阻礙時有種無措與茫然,但能給他們緩一緩的時間太少了。

對策沒想出來,他反而在江承函身上糾結起來,納悶得直搖頭:“你說,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。”

縱然之前有再多的顧慮,可現在這樣的情勢,就連五大家的家主們都選擇放手讓他們折騰了。

那群老頭,最是穩妥,論起犧牲精神,絕對是三界數一數二的,他們都開始無聲反抗了。

江承函這麽做,究竟在維護什麽。

宋玢簡直一腦門的問號,還想再嘀咕幾句表示心頭不滿,發現楚明姣格外安靜,從知道這件事到現在,連象征性的罵也沒罵一聲。他收聲,再一看,發現這姑娘一聲不吭,右半邊臉側著叫人看不清,左邊眼尾蓄起一點不是很明顯的微紅。

說不清是被這鬼天氣凍的,還是被這那道神諭氣的。

但宋玢很肯定,剛才還沒有呢。

這麽一想,宋玢腦子裏什麽念頭都飛了。他發誓,過去這麽多年,他和楚明姣上刀山下火海,什麽驚險的事情都經歷過,這姑娘別提多倔,骨子裏有一股抽長的韌勁與生機,當年救他姐姐,又和餘家少家主搶龍吟劍,重傷瀕死,渾身骨頭不知道斷裂多少根。

他一個大男人都疼得眼淚止不住,下雨似的流,她楞是沒紅過眼睛。

他媽的。

宋玢頭皮發麻,你讓他現在和楚明姣勾肩搭背去茶館裏散心,痛罵江承函一下午,那都沒有問題,他能奉陪到底,哪怕給她當人形靶子練劍,他咬咬牙也就認了,可你現在讓他去安慰紅眼睛的楚明姣,他不行,他手足無措,無從下手。

怎麽辦?!

蘇韞玉怎麽還不回。

“誒,不然——”

他才斟酌著開了個頭,就聽楚明姣分外冷靜地開口:“不用安慰我,我沒事,質疑和不理解都暫且放到後面去,當務之急,先想想後面怎麽辦,這麽一來,神主殿肯定是不會好好配合了。”

“後面的行動,不會再那麽順利了。”

她轉身朝別的山頭飛掠而去,聲音飄到宋玢耳裏:“趁著現在,再找找,至少再找出一條界壁,才算勉強夠用。”

宋玢揮揮手,示意後面的人散開去找,他自己則打心眼裏松了一口氣。

楚明姣這一點是真好,平時再怎麽難伺候,在緊要關頭,她永遠能拎得清。

好在這天後面有了個好消息,他們又找到了兩條界壁,算是短暫地沖散了擠壓在心頭的陰雲。

夜裏,楚明姣與楚南潯還有另外已經得知了消息的五大家少家主們聯系,緊急討論與修改之後的方案,她沒回冰雪殿,也沒回楚家,隨意找了個山頭上的破舊小屋進去,將手裏的玉簡丟到木桌上,再拋出結界。

汀白和春分大氣也不敢出地守在外面。

另一邊,祭司殿燈火通明,宋玢把一直亮著的玉簡擱在案桌上,他自己握著朱筆一籌莫展,時不時在宣紙上畫個圈,反倒是和玉簡那頭的人聊得比較勤快。

當然,最開始是單方面的譴責。

譴責蘇韞玉不夠意思,說這朋友當得,和捉迷藏一樣,他居然和楚明姣合著夥耍他。

“你這段時間在凡界,有什麽收獲沒?”後面聊到某個話題,宋玢幹脆把筆一丟,徹底靠在椅子上,“四十八仙門也真好意思?”

“有什麽不好意思的?”蘇韞玉嗤笑了聲:“不好意思就不會這麽做了。”

蘇韞玉想起了這段時間自己的所作所為。

他這次去凡界,一是為帶回參與到此事中的長老族老,二是想游說四十八仙門的人,讓有所作為的人出力。

按理說,求人辦事,即便是在自身慪氣得不行的情況下,也應該好聲好氣,凡事有商有量地來。

可蘇家二公子沒有那麽好的脾氣。

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。

四十八仙門,他先從作為主謀的天極門與絕情劍宗開始,登門時翩翩若仙,可楚聽晚給的傀儡人不管那麽多,在他含笑的暗示下一招就轟開了山門。宗主與長老們含怒出來,他便丟出山海界世家的令牌,這個不夠,他就再祭出祭司殿與楚明姣的腰牌。

他確實是奉命來處理這件事,對面誰也不敢輕舉妄動。

早在一開始,參與到計劃中來的長老們就存了死志,他們清楚自己的結局,見蘇韞玉來了,也不反抗,自己站出來,十分平靜地要跟他走。

那姿態,都能用引頸受戮來形容。

可他們越平靜,蘇韞玉心裏的那把火就燒得越旺。

他與楚南潯填潭時,是最意氣風發的年齡,少年得志,眾星捧月,有比天高的志向,要攀大道之巔,對未來有數不盡的美好期許,要他們去死,他們甘心嗎。

不甘心。

可再不甘心,那柄名為命運的鍘刀懸於頭頂時,他們也不曾後退過一步。

以血肉之軀,護至親,護摯友,護族民。

如果這是一條註定無法更改的路,他們認了。

可如今,他們用命保護的珍貴東西,被這群自私至極的人攪得稀巴爛,他們還好意思坦然無畏地走出來,好像自己做了多正直大義的事情一樣。

配嗎。

揭人面皮這種事,蘇韞玉沒做過,可傀儡人做得得心應手,留影石將神主殿的斥責之詞高聲念了一遍又一遍,又制成影像,投放到凡界裏廣為流傳。

這些年,江承函賜福蒼生,降下福澤的次數不少,在凡界的信仰與權威不是四十八仙門能撼動的,他敲章認定的事,無人懷疑。

這些為了凡界犧牲自我,悍然無畏的“英雄”,成了他們之中無能的“敗類”,他們的存在,讓凡界也跟著蒙羞。

民意沸騰。

蘇韞玉親自綁了天極門的門主,那是位看起來再慈和不過的老者,頭發和胡須皆白,臉圓而胖,腆著肚子,笑起來看不見眼睛,只能看見兩條縫。

天極門門徒不多,他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。

他是孟長宇與周沅的師父。

這位體型圓潤的老者也經歷過諸多風雨,一路行來,虧心的事不是沒有做過,可那一刻,與江承函充斥著怒焰的眼睛對視,還是有種被針紮到的心虛感,嘆息著挪開了眼。

孟長宇和周沅在一邊站著,拳頭捏得緊而實,氣息顫抖,想要不顧一切上前劫人,但都被老者厲聲喝退。

周沅盯著蘇韞玉,毫無疑問,這是一張溫潤雅致的臉,她不止一次見過他笑著同人說話的樣子,懶散的漫不經心,可極有分寸涵養,屬於那種隨意一瞥,就能知道,他出身並不一般。

只是彼時再怎麽想,也想不到再見面,會是這樣的情形。

周沅最後還是撲了上去,她緊緊地握著天極門門主的手,嘴唇顫抖著,不知道該說什麽,也不知道能說什麽。

她看著蘇韞玉,全無形象地淚眼朦朧,哽聲問:“你究竟是誰……神罰令,是楚家下的嗎?”

孟長宇在一邊,用盡全身毅力強撐著,也還是半跪下來,咬牙紅了眼睛,聲音從齒縫間溢出來:“縱使四十八仙門不仁不義,自私至極,陷山海界於危難之中,可你們這樣強行登門,迫使四十八仙門與你們站在一頭,難道不也是不顧他人性命,虛偽自私至極嗎?”

蘇韞玉閑散蹲下,兩只手各自搭在膝頭,見到老熟人,他仍舊是笑的,看上去脾性很好,叫人如沐春風,只是眼瞳裏深邃漆黑一片,不見半點笑意流瀉,聲音淡淡的:“啊,是你們兩個,你們不出來,我也預備要去找你們。”

天極門門主緊張起來,他掙動著叫嚷:“這事你們已經查得十分清楚了,錯都在我們,和小孩沒有關系。”

蘇韞玉慢條斯理地用靈力封了老者的嘴,孟長宇和周沅頓時怒目而視,卻見他垂著眼,從靈戒裏拿出兩個靈盒,遞給他們,才慢慢先回了周沅的那句話:“楚家沒有那麽神通廣大,下不了神罰令,它啊,只有給你們擦屁股,再被你們謀害的命。”

靈盒一打開,孟長宇和周沅都在原地怔住,而後陷入長久沈默。

“收了吧,她答應了你們的,星脈儀和命盤,一回去就給你們找了,這次出來,也特意囑托要我帶給你們。”

蘇韞玉斂著眼,扯著傀儡線的棉線,這才擡眼去看孟長宇,話音輕到有些發冷:“你說得對,原本,我是不必登門的。”

“我們其實可以學你們的做法,將深潭裏的穢氣取出一部分,封印都不必加,直接丟到凡界裏。”迎著孟長宇陡然收縮的瞳仁,蘇韞玉仍笑得溫和:“這樣,就沒什麽我登門強迫你們的說法了。”

“你說,到時候是誰求著誰出手?”

他說這段話時,白凜也趕了過來,無聲地聽著,他師門裏也有大批的長老被帶走,其中不乏教導過他的執事,向來用劍護人的劍修這段時間是連劍都不敢拔。

不是怕。

是虛。

心虛。

所以被蘇韞玉這樣輕描淡寫威脅陳述時,只能生生受著,因為人家說的都是事實。

“被逼到這種份上還在考慮凡界的生死,你們覺得她自私虛偽,我卻覺得她是太心軟善良了。”

說完,蘇韞玉與天極門門住震動的眼睛對視,斂了笑:“他們還是孩子嗎?有人似他們這樣大時,就已經為了三界蒼生填了深潭。”

“門主,你知道,山海界裏,似他們這樣大的‘孩子’,有多少嗎?”他慢條斯理:“而你們,要將他們全部殺死了。”

說完,蘇韞玉將天極門門主丟給傀儡人,轉身朝著千裏觀的方向去了。

他走後,周沅一屁股坐在地面上,孟長宇默然不語,白凜用龍吟劍敲了敲孟長宇,語氣寡淡:“你們怎麽想的?”

“說話。”

孟長宇頗為狼狽地抹了把臉,啞聲慘笑:“還能怎麽辦,努力修煉守山門,天極門經歷這一出,怕是要掉出四十八仙門前十了。”

“還在意這些虛名?”這段時間,白凜瘦了很多,往風裏一站,衣裳貼著身體往後飄,襯得他跟竹竿似的修長,“他也來過我們宗門了,宗主修為被廢除一半,現在還在榻上躺著休養,長老們個個被嚇得不行,有牽連的都被帶走了,沒牽連的都連夜雲游四方去了,現在宗門竟輪到我管事了。”

他一個最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說這些,孟長宇有預感似的看向他。

“他其實說得不錯,山海界五大世家可以那樣做,他們或許沒那個機會動手,但楚明姣有——可她沒有。”這個時候,劍修的某種正直好像就異於常人地顯現出來:“我們該感謝他們沒有。”

“本來,深潭也不僅僅是山海界的事,那裏面關著的,是屬於三界的穢氣。”

周沅擦掉了鼻涕眼淚,聲音還透不過氣來:“你想當說客,讓四十八仙門最後加入山海界的陣營,幫他們抗擊深潭嗎?”

“我想還一還龍吟劍的人情。”白凜說得尤為直白:“若是最後成功了,三界同慶的大好氛圍裏,我們去求求情,放幾個將功折罪的人,應該也不成問題,我看他們不也是真正咄咄逼人的人。”

周沅裂開嘴笑了下,但她一動作,就扯到了唇上的幹裂,流出血痕來:“你還真別說,我也是這麽想的。”

唯獨孟長宇還別別扭扭,他撐起身,拍了拍衣裳上的灰,微不可見嘀咕:“事是可以做成這麽個事,但我一想到這個出自山海界……還是這麽狂,求人都這麽狂,我就沒見過是這個態度的。”

“行了吧你。”周沅自己爬起來:“這要換做是你,山海界丟一團穢氣過來,別說是這種態度了,你能氣得算準風水去遷人祖墳。”

孟長宇摸了摸鼻子。

當然,這些都是後面發生的事,蘇韞玉並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這麽一場交談,他簡單和宋玢說了說這邊發生的事,說完,問:“神諭的事,楚南潯和你說過了沒?”

說起這個,宋玢來精神了:“怎麽沒說,當時楚明姣就在我旁邊,我還念叨什麽事啊,居然是找我的。”

蘇韞玉渾身懶骨頭一斂:“她也知道了?”

“怎麽不知道啊。”宋玢大倒苦水:“你不知道我當時內心千回百轉,舌頭怎麽轉都說不出來幾句動聽的人話,怪我,怪我從小到大只想多結交兄弟,哄女孩子半點不擅長。”

“楚明姣今天眼睛都紅了,我生怕她掉眼淚。”

說完,他又隨意扯開了話題:“他們現在在開小會呢,我偷個懶,太動腦筋,費膽量的事我幹不來,等他們有了對策再通知我。”

聯絡玉簡那邊和卡殼了似的,好半晌沒動靜。

宋玢:“蘇韞玉?人呢?”

蘇韞玉聲音慢吞吞的,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:“在呢,別嚷。”

“你準備什麽時候回來?要我說,既然這個禁令下了,你也別多待了,現在這個局面風雲變幻的,你可別到時候回不來了……嘖,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?”

“聽著呢。”蘇韞玉像是從榻上翻身起來了,他道:“原本想再過幾天回,這邊還有些事沒探清楚。”

那邊傳來了一陣窸窣的動靜,他想了想,勾著掛在床邊的小包袱往外走:“算了,我還是現在回吧。”

說著,他伸手掐斷了玉簡上的靈光,話語格外無情:“不聊了。”

宋玢:“?”

蘇韞玉回潮瀾河的時候,夜色頗深,因為一場接一場的霧霾與大雪,天穹上沒有星月,四下俱靜,唯有長風呼嘯。

他在踏入山海界的一瞬間,感受到一道隱晦而強大的神識,那道神識在他身上掃了掃,隨後淡漠地散去了。

知道是誰在看,他冷著眼不避讓,也不正面交鋒,操控著傀儡人往邊上一甩,吩咐它:“去凡界來往山海界的通道守著,那群人到了,即刻押到祭司殿交給代理大祭司處理。”

宋玢現在升職了,從三祭司一躍而上,成了代理大祭司,在祭司殿屬於無人敢管的身份。

傀儡人在黑夜中靈貓一樣跳出去,悄無聲息滑遠了。

蘇韞玉捏著聯絡玉簡,隨意找了個地方蹲著,開始聯系裏面儲存的第一道靈識,每次都是靈光一起,就驀的斷了,證明那邊同時在占用玉簡與人交談。

他隔一段時間,就聯系楚明姣一次,靈光火速亮起又熄滅,他都不甚在意,難得的抱有了十二分的耐心。

等靈光終於穩定的時候,他詫異地挑眉,發現自己腳都蹲得有點麻了。

“蘇韞玉?”楚明姣喊他:“這麽晚找我,出什麽事了?”

聽聲音,不像哭過的樣子。

情緒也還算穩定。

蘇韞玉換了條腿倚在樹邊,略松了口氣,問:“沒事。你在哪?我去找你。”

“你回山海界了?”她有點驚訝:“凡界的事處理好了?”

“差不多了,我在潮瀾河問了一圈,都沒看到你人,這麽冷的天,你跑哪裏去了?”

和楚明姣慢慢磨了一會後,總算套出來個地址,蘇韞玉早習慣了她這心情不一好就到處亂跑的行為,收起玉簡後起身,抖了抖肩頭覆落的雪,在原地開了個空間漩渦。

準備開導不怎麽能自己想通的楚二姑娘去了。

楚明姣不在潮瀾河,也沒回楚家,隨便在百裏外找了片稻田,在田埂上坐著。這個季節,按照常理,稻子都該蔫成金黃的枯草爛進地裏了,可靈農們巧手巧思,楞是叫它們在冬日也沈甸甸地綴上了穗粒,顆顆香甜飽滿。

山海界處處充斥著奇遇美妙。

蘇韞玉扯了一側的幾片樹葉墊在地上,在她身邊坐下,同望著遠方,道:“這要是換做從前,要開導你簡單得很,只需要一句話。”

“——走,陪你練劍去。”

楚明姣笑了下:“你別說你是專程趕回來安慰我的。”

蘇韞玉沒有否認,給了她個“你覺得呢”的眼神。

“沒到這一步吧。”

她雙手托腮,眨了下眼:“我沒你們想的那樣脆弱。”

“是是是,知道你最堅強,誰還能有楚二姑娘堅強?”蘇韞玉看向她,稍稍正色:“你轉過來,我看看。”

楚明姣抿著唇轉過去,倒也真讓他看。

明明也沒很久不見,她人卻肉眼可見瘦得厲害,膚色依舊白膩,被冷風持久地吹了段時間,圓圓的鼻頭與兩腮都紅起來,透出種雪裏透紅的生動。

看上去,除了精神萎靡一些,其他地方並沒有太大變化。

蘇韞玉盯著她看了半天,扶額說:“我還特意和你哥哥說了,想著這事先別告訴你。”

“這有什麽隱瞞的必要。”楚明姣撇嘴:“早說晚說,我總會知道,而且,我們總共就只有這麽點時間了。”

十七天時間,還分什麽早晚。

蘇韞玉屈指敲了敲她的手背:“劍心怎麽樣了?”

楚明姣眼神不太自然地閃爍一下,很快遮掩過去,攤著手笑起來:“就……還是老樣子啊,能有什麽變化,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好起來。”

“省省吧,你少在我面前扯。”蘇韞玉也笑,只是笑意不達眼底:“看在我連夜奔波,累得嗓子冒煙的份上,好歹給我句實話?”

僵持半晌。

楚明姣緩慢吐出一口氣:“惡化了一點。”

“再惡化下去,是不是要徹底碎了?”

“沒到那種程度。”

“但也快了,是吧?”

蘇韞玉頓時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情,有一瞬間,他覺得自己化身成了楚南潯,甚至比楚南潯還更為極端一點,對江承函這個人,渾身上下,寫滿了一百個不認可,不滿意。

潛意識裏,他知道罪惡的源頭是深潭。

他也知道,這是遷怒,但克制不了。

他從小看著開心到大,驕傲到大的姑娘,怎麽就因為江承函攪成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樣子。

怎麽能不讓人心疼。

“從現在開始,凡是和神主殿有關的事,你都別插手,也不用過問了。五大家的少家主都不是無用之輩,你不信他們,還有我和你哥哥在盯著。”

楚明姣才想拒絕,就聽他又丟下一句:

“你若是執意要管,劍心的事我替你瞞不了了,你自己想想怎麽和楚南潯說。”

一擊斃命,楚明姣憤憤起身,換了個離他很遠的地方坐著。

雙更合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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